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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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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枝

一連幾日找不到,高道長索性先放一放,他知曉瓊花暫時是安全的,便專心去做功課了。

師父臨走之前交給他三件事情,誦經和打坐自不必說,可唯有這最後一件他覺得有些無措。

這天逢望日,他誦完北鬥經便已是深夜,迷迷糊糊在單房睡著之後,瓊花又一次入了夢,這一次是在榕樹下。

“小道長,醒醒,起來。”

“在了。”

“道長,我想回觀裏。”

“我尋你幾日尋不到,你得告訴我怎麽幫你。”

“榕爺爺說,把師父香案上供奉的令牌埋在樹根處,我就可以出來了。”

“師父的法器不能動。”

“就借用一下,埋完我再刨出來,好不好,小高道長。”

“不好,師父不在,他的東西……”

道長話還沒講完,只聽得一聲淒厲的“喵嗚”聲在榕樹中發出。

隨之而來的“咚咚咚”的聲音像是小動物慌亂中無節奏的撞擊,且聲音越來越大。

“瓊花,是你嗎?”道長連忙走向樹身,俯身貼耳。

“救救,救救我。”樹洞中傳來甕聲甕氣的微弱呼喊。

“你且等著,我去取。”道長話畢,樹洞中的聲音戛然而止。

他看出這榕樹活了上百年,又在道觀附近,沾了些靈氣。

沒猜錯的話,今年會迎來第一次雷劫,想要這祖師爺加持過的雷擊木令牌護身。

於是當即並未多言,折身回了觀裏。

只是不確定的是,瓊花說是貓妖在害她,榕樹精在護她,到底是怎麽回事?

既是分不清善惡,萬不能動香案上的令牌。

那是師父行科演法時,持以役使雷神,護衛道壇並能驅逐邪崇的法器,威力巨大,萬不可隨意使用。

他回到觀裏,從靈官殿的閣樓上翻找出一塊多年前撿到的雷擊柳木。

雖然效果肯定比不過師父的令牌,但是榕樹精救過瓊花,也算是當了謝禮了。

只是這柳木還只是個原胚,未加雕琢。

小高道長雖學過一些木刻,可是符文咒語卻不精通,只能先慢慢鋸磨成方形。

這一磨便是一整天,整個人十分疲累。

不知不覺就伏在桌子上昏睡了過去,不一會兒便入了夢。

“醒醒,小道。”一個慵懶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。

“在了。”高道長揉揉眼睛回應道。

他答覆完定睛一看,發現是個戴著綠冠的朗朗少年,拎著一個樹枝編成的木籠。

而籠中正是瓊花,這呆貓,正在呼呼大睡,被利用了也不知道。

“你的貓,給你。”少年把籠子往前一遞,又繼續說,“雷擊木,給我。”

這少年正是榕樹精,名喚清河,早先用幻術偽裝成和藹老翁救下了瓊花。

“給。”高道長舉起手裏的原木,打算一手遞給他,一手接過籠子。

“慢!慢慢慢。”少年拂袖遮住籠子,“這可不是師父那塊,你就給我個柳木休想糊弄過去。”

“師父不在觀裏,這我幫不了你。我手裏雖是未經雕琢的柳木,卻也是貨真價實雷擊過的。”

“是被雷擊過,你這是在半山腰那個金光洞洞口撿的吧,洞口的柳兄是我的老相識了。”說著便還傷感了起來,“想來,我們認識也有百年了,比你這毛頭小道可見識的多了。”

“哦,確實是在金光洞撿的,他雷劫未過。”高道長盯著原木,輕描淡寫道。

“你也知道他雷劫未過啊!那你送柳兄過來是給我陪葬的嗎?小道!”少年突然激動,“何謂雷擊木,就是雷劫之後還能生長的樹木,尤以棗木為佳,柳木,柳木倒也可以,可關鍵是柳兄未活啊。”

“哦,倒是。”

“你個小道,存心害我。”

“不,我在救你。”高道長說,“師父的雷擊木固然好,可它驅魔辟邪,若是給你,說不定會擊穿你的軀體,再驅散你的靈氣。”

“所以說,我讓你先埋在樹下,等劫期一到,我便讓黑鳶幫我取木渡劫。”

“黑鳶是誰?”

“這山中已修成的貓妖。”

“她為何幫你?”

“央我收服瓊花,給她辦事。”

“瓊花很憨,辦不成事。”

“可她自小長在觀裏,與我們這些普通精怪還是不一樣的。”

“她已皈依三寶,不會聽任你們差遣。”

“貓妖最擅長什麽?迷惑,別說是瓊花,你也當心別被惑住了。”

“好。”道長輕輕頜首,“瓊花還我,柳木給你。”

“我要棗木,你師父香案上那個。”

“你要不成。”

“那你想好再來找我!”

忽的妖風大作,高道長被風沙迷得睜不開眼睛,他揉著揉著,從案幾上醒了過來,手裏還緊緊攥著那塊柳木。

這次夢中的時間有些長,時間已至卯時三刻,旭日東升。

醒來的高道長定定地望著案幾某處,想起這幾日發生的玄玄之事,忽的有些想念師父。

之前師父在的時候,可沒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,雖然平日裏對弟子們嚴苛以待,可暗地裏不知護了大家多少次。

貓妖的事情他從剛上山時就有所耳聞,霍師兄說山裏最近不平靜。

師父常常帶著法器早出晚歸,叮囑大家入夜之後要好好待在觀裏,最好束發時都換成桃木簪。

那一陣兒,道長們閑時會聚在牡丹園的涼亭裏,動手雕琢一些簪子或是乾坤圈,偶爾也會聊起這些年在山裏的見聞。

也是從那時候,高道長跟著師兄們習的木刻。

記得霍師兄曾說,有次戊日下山後回來得晚,忘帶火燭,偏又趕上陰沈天,上山的時候竟有些難辨方向。

中途因為走錯了幾次小路,爬到金光洞的時候已經用完了力氣。

於是索性決定在洞中待一晚上,明日誤了早課和師父解釋下就好。

因為沒有帶火種,他就只在黑壓壓的洞中靠著小憩,半睡半醒中,聽到洞口有貓的叫聲。

他沒有起身,只悄悄往洞外望去,只見一只白貓迅速攀上柳樹的枝椏,抓抓撓撓地。

不一會兒,柳樹竟然幻化成青衣少年,星眉朗目,風度翩翩。

只見他抱起貓咪,輕撫幾下,貓咪竟也成了人形,標致地如同剛出水的芙蓉美人兒,雖媚眼如絲但又亭亭玉立,不失矜貴。

兩人就在洞口的交談,他們時而低頭羞笑,時而凝眸含情,直至天破曉時才依依不舍的分別。

霍道長訝異地望著面前的景象,極力的回想所讀的經書所看的書文,也沒見過如此怪事。

他一夜未睡,直到貓妖離開,柳樹還形,依舊怔怔地望著洞口。

第二天一早上山,他便直奔師父所在的書房。

“師父,我昨晚遇到了貓妖,還有,還有柳妖。”霍道長跑的氣喘籲籲。

“哦?”師父平靜的看著平時穩重的大弟子,此時滿頭大汗,語無倫次。

“就是,金光洞,金光洞口的柳樹還有山中的野貓啊師父。”霍道長有些激動,“它們能化成人形。”

“柳樹我倒知道,畢竟都幾百年了,貓妖是哪只?”師父很是習以為常。

“白的,一只白的。”霍道長試圖形容,卻找不到確切的詞語。

“哦,那是之前金光洞中的荷花仙子養的貓,並非野貓。”

“啊?仙子?世上竟真有荷花仙子?”

師父聽到弟子的疑竇,並未回答,只引著他來到花神殿前跪下。

“我問你,中殿供奉的哪位神仙?”師父於弟子旁站定。

“花神娘娘。”

“有何來歷?”

“是位花姑,名叫黃靈薇,善植花,年逾耄耋卻貌若少女,因崇道奉祀魏夫人而獲道飛升,敕封為群芳毓德元君,道號妙遠真人。”

“文書背的倒熟,那你可知花神下司十二花神,荷花仙子便是六月花神,百年前曾在金光洞中荷花池內靜修,已得獲飛升。”

“金光洞?洞?洞中有荷花池?”

“裏面平地頗為開闊,水簾常年垂落,池水碧綠蕩漾,山風悠悠清香,實乃洞天福地。只是而今廢棄了,鮮有人知,也就探尋不到其中的幽密。”師父緩緩解答。

“哦,那荷花仙子她就不管自己的貓和柳樹精在一起嗎?”道長皺眉不解。

“姻緣自有註定,你要學會棄絕一些世俗之論。”師父淡淡地說,“他人論精怪悖逆那便真的悖逆嗎?他人道精怪兇惡那便真的兇惡嗎?”

“弟子知道,但還是不懂貓與柳樹怎麽在一起?”

“這世上人中都有斷袖,精怪為何不能在一起呢?只是不符合你所學的淺薄的知識與短淺的經歷罷了。”

“弟子明白了。”

霍道長經歷此事之後,變得有些寡言,時常沈思繼而奮讀經書,有時還會對生靈草木喃喃自語。

師父說他這是悟道的表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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